故乡的父亲

来源:吕长恩 浏览: 112

他说:宁可嘴流脓,不愿嘴受穷。他还举例子说,古往今来的那些英雄好汉,三国的,隋唐的,梁山的,哪个不喝酒?他年轻时看过不少评书,受到那些英雄豪杰的影响,为他每喝必醉找到了借口,带来了安慰。

    我上中学那几年,父亲是戒过酒的。由于家境贫寒,每学期百余块钱的学费也不容易拿得出来。如果不是堂哥堂姐们帮忙,以及学校的奖学金和助学金,我的中学绝对念不下去。那时候,父亲下定决心不喝酒了。他说,等我考上了大学,得把烟也戒了。然而,我上了大学以后,父亲就更是变本加厉地大抽大喝起来。

    2014年,父亲已是七十高龄。那一段时间,父亲接二连三地病了好几场。发病的时候浑身抽搐,大汗淋漓。用他自己话说,是“有出气无进气”。医生说是哮喘,告诫他必须戒烟戒酒。父亲出院以后,我打电话回去,他从母亲手里夺过电话跟我唠起来。

    聊天中,父亲向我描述了他生病的状况和所遭受的痛苦。他说:“咱俩差点讲不到话了。”听到这里,一股巨大的悲怆向我涌来。我尽量平稳了情绪,安慰了他几句。然后谈到医生对他关于抽烟喝酒的嘱咐。父亲可怜巴巴地说:“酒不喝了,戒了。至于烟嘛,不抽的话,天就不得黑啊!我少抽点吧!”

    这几年,父亲独自一人在家,身体状况尚过得去,没有发生大的毛病。他在烟酒问题上,又有恢复到生病前的苗头。我们劝他别喝酒时,他极不屑又耍赖皮似的反驳:“不喝酒?你干脆叫我别吃饭算了。”他就是个七十多岁的孩子。

    不过,父亲话虽这样说,但我感到他在反思,在改进。他不再像以往那样,在外面喝得天昏地暗。他现在喝了酒以后,尽管话还是比较多,但也知道早早回家。他的脸上,昔日那种被酒麻木的表情也似乎有所减少。他毕竟是一个老人,一个孤独的老人,他害怕不被待见,害怕被这个世界遗弃,他在尽可能地自尊自爱。

    在他抽烟喝酒这两件事上,我遵从很多人的建议,没有一味禁止他,只是时不时地提醒着他。六十多年的烟龄酒龄,哪能说戒就戒得了的呢?年轻人尚且困难,何况一个古稀老人。如果我要禁止他烟酒,那我将与他吵闹不断,我与他都将不得安宁。关注他的身体,也需要关注他的心灵。烟和酒,已经成了他孤独生活的一种方式,是他精神的寄托。如果我不许他抽烟喝酒,我能给他什么呢?

    现在我能做的,只是给他打几个电话,却也无话可聊,电话只是一种例行问安性质的。接通电话,父亲会明知故问:“你又打电话来了?”我呢,也只会说:“嗯,你在干什么?吃饭了吗?身体怎么样?天气好不好?”等几句话。然后,父亲就说:“没什么事,挂了啊。”然而,我也必须多给他打这样的电话。一方面,我担心他的身体有什么闪失;另一方面,也让他每天有个等待和盼望,能活动一下脑子,交流一下感情;让他能对着手机说上几句话,不至于急速地退化了语言功能。

    当父亲说“挂了啊”的时候,他把电话从耳边拿开了。他所理解的挂电话,可能认为就像挂座机一样,把听筒放下去就可以了。他不知道要按下老年机上那个红色的挂机键。对于这,我们兄妹都知道,也不去纠正他。

    往往,父亲拿下手机,我却并没有急着挂掉电话,而是继续听着电话那一头的事。

    春节尚未过完,家乡还比较热闹。我听到有人跟父亲打招呼:“你儿子又来电话啦?”

    父亲说:“是的,他总是每天给我打两个电话。”

    说这话的时候,父亲的语气里充满了幸福和自豪。似乎每天能接到儿子的两个电话,是一件十分荣耀而了不起的事。因此,他逢人便祥林嫂般唠叨这句话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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