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此微凉
今年夏天,西安阴雨连绵,一旦放晴又酷热难耐。在这漫长的“二重奏”中,立秋节气姗姗而来,秋天的第一丝微凉如约而至。
物候的变化真是奇妙。暑热时总感觉空气黏稠,景物迷离。入秋后的眼前所见,一下子变得清晰。晚饭后,散步的人们明显多了起来。光亮将尽未尽时,天空幽蓝,树木在剪影中静静站立,天上云朵渐多。七夕傍晚,满天云霞被落日余晖点燃,似橙红色的河流倒悬在天空。护城河波光粼粼,亦被染成橘色。天光云影共徘徊,绮丽又梦幻。
树上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,一息不肯停歇。仿佛全世界的蝉都加入了合唱。盛夏时蝉声高亢,如狂风暴雨,现在则多了几分悠长,如同小时候夏夜天上的繁星,紧密但平缓。秋虫在清爽的夜里歌唱,不突兀,但有存在感。那声音不紧不慢,像是有万千心事,一直倾诉到天亮。
如此惬意的时节,牵引着人不断扩大散步的半径。我喜欢走出校园,来到学校对面的茅坡路。那里人声鼎沸、烟火升腾。
长长的一条街,摆满了小吃摊。每当夜幕降临,小吃摊前总是坐满了人。继续向前走,有蔬菜、水果摊。本地玉米尚未收获,但云南的花糯玉米已经上市,软糯可口。鲜核桃让人欲罢不能。老板摆着摊,不停地去掉核桃外面的青皮,十指都染上了颜色。人们买来夹好的鲜核桃,取出一块桃仁,轻轻撕下外皮,白白的桃仁就露了出来。咬上一口,清脆腴润。这些都是季节的慷慨馈赠。
早晚天气凉爽,我忍不住又开始了自驾之旅。从学校北门出发,转瞬就到了子午大道。继续向南,10多分钟便可看到逶迤的秦岭,关中环线在它的脚下延伸着。亲近秦岭,会让人胸中有丘壑。入秋以后,岭上常可见到岚烟涌动,秦岭更添缥缈灵动之气。
关中环线边有很多葡萄园,可以进园采摘。葡萄硕大滚圆,密密地簇拥成一束,仿佛“硕果累累”这个词就是为它量身定制的。
刚开园的葡萄还有一点酸味,沉淀不到十天就已纯甜。我想起汪曾祺的散文《葡萄月令》:“一月,下大雪……葡萄睡在铺着白雪的窖里。”从一月到八月,要历经七个月的漫长时光,葡萄才能成熟。
环线边除了葡萄园,还有很多草莓园。有一次,我从秦镇返回西安,途中穿过关中环线旁的几个小村庄。阳光下,我看见农人在田里劳作,一问才知在栽草莓苗。我曾在草莓园里采摘过草莓,是初冬,但之前不知草莓幼苗早在初夏就已栽下。甜美的葡萄、草莓都是在漫长的蛰伏中,经历风霜雨雪的锤炼,一点点蜕变而来。
夏天,在秦岭脚下很多村庄都能看到荷花。叶子和花朵都很大气,又不失清雅脱俗。有的荷塘大片大片蔓延,背后依靠着连绵的山峰;有的隐身于民宿小院。植物的功能各不相同:有的结出果实,供人大快朵颐;有的仅仅开花,就能让人赏心悦目。这样的场景,总能让人尘虑皆忘,百忧顿消。
入秋后,虽然很多荷花已谢,但荷叶还会绿很久。大片的荷叶枯黄了,还会有小的荷叶继续长出来。这让我想起王维《辛夷坞》中的诗句:“木末芙蓉花……纷纷开且落。”以前我以为“纷纷”说的是很多花一起开,一起落。前几天我看到一种新的解读:辛夷树上花朵繁盛,但并非同时开落。一些花在凋零,同时又不断有新花绽放,所以花期很长。这个解读让我心动。花草无言,但自有它们的行为艺术。它们教会我们在坚韧中自我养育,也教会我们如何延长自己的花期。
生活是用来感受的。我的心时时与自然共鸣。在这夏末秋初,时光从热烈里走来,并不急于奔向萧瑟。它从容温和,有着千帆阅尽的淡然,等待着万山红遍的浪漫。光阴的流转让我们学会活在当下,陶然欢喜,无忧无惧,走向自由光明的时刻。
天气微凉,此心悠然。初秋,一切都刚刚好。